第六百五十一章 远行(八)-《大魏风华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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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是那份注视太过专注,也许是灵魂深处早已刻下的羁绊,李明珠拨打算盘的手指,毫无征兆地,微微一顿。
她似乎感应到什么,缓缓地、有些迟疑地抬起头,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口,当那个逆光而立、风尘仆仆却身姿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时,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。
手中的紫毫笔,“啪嗒”一声,掉落在摊开的账册上,饱满的墨汁在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污迹,她浑然不觉,只是怔怔地望着门口,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,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,仿佛怀疑是连日的疲惫催生了幻影,随即,那茫然如同薄冰遇火般迅速消融,被巨大的、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惊喜所彻底淹没--那惊喜如此汹涌,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矜持与克制,让她的眼眶骤然泛红,长长的睫毛控制不住地剧烈颤动起来。
她猛地站起身,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黄花梨圈椅,沉重的实木椅腿与青石板地面摩擦,发出刺耳悠长的响声,她踉跄着快走了几步,却在距离顾怀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,骤然停住,双手下意识地紧紧交叠在身前,用力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前襟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,仿佛要用这个动作,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、酸楚与汹涌而来的委屈。
没有惊呼,没有言语,他这一走,又是快一年,所有的思念、等待、担忧、牵挂,都在这一眼凝望中无声地奔流、碰撞、激荡,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港口喧嚣,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心跳声。
顾怀看着她这副强自克制却已摇摇欲坠的模样,看着那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肩头,心中最坚硬的外壳悄然剥落,露出底下最柔软的地方,他脸上那因长途跋涉、思虑天下而惯有的深沉与冷硬,如同初春河面的浮冰般无声消融,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、却无比真实的弧度,那弧度里蕴着长途归来的风霜,更盛满了重逢的暖意。
他没有再等待,向前稳稳地踏出一步,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,张开了双臂。
这个动作,如同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。
李明珠最后一丝强撑的矜持与克制终于彻底溃散,她像一只穿越了漫长寒冬、终于寻到归巢的倦鸟,带着一阵清淡而熟悉的馨香风,毫不犹豫地、带着决绝般的力度,扑进了那个等待了太久太久、也思念了太久太久的怀抱。
顾怀的双臂沉稳而有力地落下,稳稳地、紧紧地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身,将她整个拥入怀中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他说。
......
时间在无声的拥抱中流逝,港口隐约的喧嚣、海鸟的鸣叫,都成了遥远的背景,唯有彼此的心跳,在紧贴的胸膛间轰鸣共振。
许久,李明珠才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,泪痕纵横,沾湿了鬓角的碎发,眼眶通红,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,此刻却亮得惊人,如同被风雨洗刷过的寒星,里面燃烧着纯粹的、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欢喜和无与伦比的安心,所有的担忧、牵挂、在漫长等待中滋生的细微恐惧,都在这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,被彻底抚平、蒸腾殆尽。
顾怀奔赴前线时,李明珠站在他的身边,没有用哪怕一丝一毫的儿女私情去羁绊他统率大军的脚步,她只是说,他要好好照顾自己,她会等他回来。
然然而,她没说出口的,是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,被边关烽火燃起的噩梦惊醒;是每次收到北境的信时,指尖冰凉地展开信纸,生怕看到那个最不愿见到的名字;是看到港口运回的伤兵,听着他们谈论战场惨烈时,心口骤然缩紧的窒息感,她只能将这一切深埋心底,像鸵鸟般把自己深深埋入无棣港庞杂的事务里,在堆积如山的账册、永不停歇的船舶调度、与江南高丽倭国商贾的周旋中,试图用忙碌填满每一寸可能滋生恐惧的空隙。
思念在忙碌的间隙里疯狂滋长,如同藤蔓缠绕心扉,唯有港口每日升起的灯火,如同她心中永不熄灭的祈愿,固执地向着北方燃烧。
她好像珠永远是曾经那个江南的商贾人家女子,坚韧,独立,她曾经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,在某个打着入赘幌子其实只想混口饭吃的人闯进她的生命里后,炽烈的爱几乎将她燃尽,她追逐了他很远,然而在终于得到那一个拥抱之后,她却从来没有缠着他,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以前从未拥有过的,依靠和托庇。
她就像一朵开在江南水岸的花,她那么美丽那么娇柔,然而无论你兜兜转转去了多远,她都会在那里,等你回来。
她等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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